密教的傳法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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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 顏娟英


 


    被稱為開元三大士的印度高僧善無畏、金剛智與不空金剛密教的大日經系與金剛頂系經典大量地傳譯至中國,使長安、洛陽成為當時密教信仰的中心。(121)這些真言宗祖師包括一行禪師(681-725),不但弘揚新自印度傳來即身成佛的密法之外,也都善藝事,尤其他們的法力高強,呼風喚雨之外也能除災去病,甚至於降神兵滅寇患,不論國家大難或個人小疾,現世一切困難立時可去,故而往往成為帝王臨時的「神助」。


    以金剛智為例,他初次與玄宗接觸,便以神秘的祈雨法會贏得朝野的信服。開元七年(719)他經海路抵廣東,玄宗敕迎至慈恩寺,不久遷至薦福寺。後來玄宗又命他隨駕洛陽。(122)


    其年自正月不雨迨於五月,岳瀆靈祠,禱之無應。乃詔(金剛)智結壇祈請。於是用不空釣、依菩薩法;在所住處起壇,深四肘,躬繪七俱胝菩薩(準提)像,立期以開光,明日隨雨焉,帝使一行禪師謹密候之。至第七日,炎氣爞爞,天無浮翳。午後,方開眉眼,實時西北風生,飛瓦拔樹,崩雲洩雨,遠近驚駭。而結壇之地,穿穴其屋,洪注道場。質明,京城士庶皆云:智獲一龍,穿尾飛去,求觀其處,日千萬人,其乃壇法神驗也。


    在連續五個月乾旱而且四處禱告,求助無門時,金剛智實時出現,應御召結壇祈雨。祈雨的準備過程由金剛智決定,括所需要的法器及儀軌,金剛智自己結壇,動手親繪七俱胝菩薩(準提)像。(123)


並期許在第七天,開光(眉眼)後,必定下雨。而果然一旦開光,風起雲湧,天崩地裂。就在結壇之地,有龍穿穴其屋,飛天而去,大雨洪注。這樣的法事在執行時,多少保留其神秘,所以玄宗還派了他最信任的一行禪師暗中觀察。事後,每日有千萬人以上到此地求見「神蹟」。


    金剛智在長安與洛陽之間譯出二十五部三十一卷金剛系經典儀軌,建立金剛界大曼荼羅,為僧俗灌頂。最後金剛智贏得朝廷的深信,曾受詔為帝之第二十五公主授臨終戒,並親勸武貴妃、河東邵主造像供養以求延命,與皇室關係密切。( 124 )


    善無畏於開元四年抵長安,受玄宗召入「內道場,尊為教立,自寧、薛王以降皆跪席捧器」以禮侍候善無畏。(125)他也擅長各種技藝,除了祈雨法事還能製作圖像或鑄鐘或結壇等以配合求法所需。善無畏年輕時遇有危急便能默誦真言,祈求七俱胝菩薩尊像「全現身相」,殲滅群盜。(126 )《宋高僧傳》稱他出身王子,「風儀爽俊,聰叡超群,解究五乘,道該三學,總持禪觀,妙達其源。藝術伎能,悉聞精練」。( 127 )在這樣簡短的介紹中,除了讚美他的儀表才智,博解佛法五乘三學,( 128 )兼能陀羅尼密法及禪觀定慧,而且強通達各種藝術伎能。所謂的藝術伎能當然包括結壇建幢,變法祈雨時,並能親自治銅鑄鐘,令觀者歎服。


    畏嘗於本院為塔,手成模範,妙出人天。寺眾以銷冶至廣,庭除深隘,慮風至火盛,災延寶坊。畏笑曰:「無苦,自當知也。」鼓鑄之曰,果大雪蔽空,靈塔出爐,瑞花飄席,眾皆稱嘆。(129


    在這一小則事裡,善無畏不但能動手作范鑄銅塔,形制巧妙,意出天人,同時在製作過程中以不可思議的法力呼風喚雨,最後功德圓滿,贏得眾人稱許,然而,前述金剛智的祈雨與善無畏的銅鐘都可以視為公開創作行為,不僅觀眾連天地都大受感動。此經驗與吳道子創作時「風落電轉」,「宛如神助」,長安市肆攜老扶幼地爭睹,讚歎之餘更因此懼罪改業的感應,十分相似,也可以說當時人對這類的神蹟有著特別的愛好,誠信則靈。


    三大士之中,不空最年幼,主要活動時間歷玄宗、肅宗而代宗。他幼年即隨叔父到中國,而後拜金剛智為師,這時他也不過才十五歲,不空盡得其師金剛智的真傳後,又前往南海師子國(鍚蘭)等地(731-746),「廣求密藏及諸經論五百餘部,本三昧耶,諸尊密印、儀形、色像、壇法、標幟、文義、性相,無不盡源。」密教的兩大系統,金剛界曼荼羅法與胎藏界曼荼羅法,逐由不空綜合大成,建立所謂中國風的密教。(130)不空與朝廷關係不僅限於長安、洛陽的帝室及其週遭的高官貴族、宦官,他還曾應河隴節度使哥舒翰所請,赴武威,為節度使及賓從士庶數千人灌頂,授金剛界大曼荼羅,故謂不空與當時的軍閥也建立密切關係。據《宋高僧傳》及《佛祖統紀》不空不但應召祈雨,而且入內廷,為帝誦咒消除兵厄,立壇為玄宗灌頂。此帝師的任務且維持至肅宗、代宗朝,地位之崇高史所罕見。(131 )


     帝室崇信佛教的傳統,累見於北朝與隋唐之際。但玄宗並非特別崇信佛教者,而真言的三位祖師都能與帝室密切來往,的確說明了當時密教的特殊地位。然而居間引介的義學僧一行對於宣揚密教的貢獻也非常值得注意。一行曾於金剛智受陀羅尼秘印灌頂,並與善無畏共譯《毗盧遮那佛神變加持經》,此即大日經,擔任筆受,又請善無畏詳加講解,由一行筆記整理成七卷《義疏》以闡明真言宗的要旨。一行智慧過人,出家前研究道術、易、布算、天文歷學,出家後兼修禪、律、般若、華嚴、天台與密教,是唐代屈指可屬的學問僧。(132)參考印度曆法造大衍歷以修正漢歷之失誤,也能應玄宗之命求雨。玄宗仰慕其才智而召見他,果然歎為聖人。經常就國家安危個人災福請教於他,莫不瞭如指掌,言多補益。一行幸早逝,玄宗親撰塔銘,讚美他「自天聰明,經佛授記。彼上人者,兼善藝事文揭日月,術窮天地。」(133)可見一行在天文歷學方面的科技知識不但被稱揚(兼善藝事)也被披上一層神秘的色彩,與天地造化同工。


    肅宗以後,不空屢造灌頂道場為國祈福,為國轉經、誦咒,並且以山西五台山為中心,普建文殊師利護國菩薩堂,遍及京城及天下僧尼寺院,長年為國運祈福。如此,不空以灌頂和咒法建立出軍國佛教的威信,同時也反映出盛唐文化燦爛時期所發展的密教,正是配合現世修法,消除當下的災難,實現安樂菩提的大智慧。故密教大師對於在山林鄉野造石窟以觀想,或刻經護法以待後世彌勒下生並沒有太大的興趣。他們寧可選擇在大都會舉行灌頂道場,一時之間,有數千或上萬人可得度;或為皇室、百官特別傳授秘密法,成為他們親密的上師。


    密教求法儀軌的體系特別龐雜,每次立壇都由主持的上師,因時制宜決定應使用的尊像、法器及陀羅尼。故而密教的圖像藝術包括尊像及曼陀羅、壇城的結構都特別周延完備,很可惜這些圖像藝術在中國幾乎已完全失傳。一九五九年西安東北五百米處出土的十尊貼金畫彩石雕像,(134)除兩件青石材外,余八尊皆為白色大理石。水野敬三郎與松原三郎共指認出其中三尊為寶生菩薩、馬頭觀音與不動明王,俱為密教圖像。(135)這些均系立體圓雕,而且裝飾(包括台座)頗為複雜,其中部分貼金箔及多種色彩猶然保存。依據松原氏說法,這些石像為八世紀長安白大理石造像的最後代表作,時代在密教大師不空活動的最晚期,約 760-770。這一批石刻的年代及圖像都值得另外撰寫長文討論,如何再從圖像全體及風格上考慮這批石像的年代及意義,是今後所有佛教藝術史學者努力的目標。


  密教的心法另具有不公開於眾人之間流傳的特色,據三崎良周的研究,( 136)《佛頂尊勝陀羅尼經》在善無畏與不空所譯儀軌中,(137)發展出更深一層的圖像密修法,例如不空所謂之儀軌,一開始便說:(138)


  夫唸誦陀羅尼法,先於三昧耶曼荼羅,見聖眾得灌頂知本尊。從師受得三昧耶,即於山間閒處或於淨室,畫本尊尊勝陀羅尼像,安於東壁上,持誦者以面對之。


  所謂三昧耶曼荼羅為依諸尊本誓中所提到的刀劍、輪寶、蓮華,密印等莊嚴法器所組成的國土、器世界,即三昧耶身。先認知本尊,從上師(高僧)受得三昧耶,再將陀羅尼本尊像畫出來,作為持咒觀想對象。如此修行便符合身、口、意三密法,亦將陀羅尼從文字、聲音再轉為形象,乃至立體的宇宙世界。


     類似這樣的圖像密法,恐怕僅只留傳於長安寺院的高僧之間,沒有大量流傳士庶或鄉野之間。在這方面,只能依靠從日本來的留學僧,例如空海從不空的弟子惠果處,(139)所傳得並帶回日本的各種密教美術,如兩界曼荼羅圖與種種別尊圖像、法器等來揣摩一二。日本學者如佐和隆研,曾經從日本佛教藝術史的角度研究這些盛唐密教文物,尤其是白描圖像的研究成困甚為可觀,頗多值得借鏡之處。(140)


 


  註釋:


        (121) Chou Yi-Liang(週一良),"Tantrism in China" Harvard Journal  of Asiatic  Studies   vol.8no.3 (March 1945 );pp.241-332。


        (122)(宋)贊寧(919-1001),《宋高僧傳 》(982-988 編成)(范祥雍點校本,北京:中華,1987)1 ,頁4-5。


         (123)七俱胝菩薩即七俱胝佛母菩薩,見又稱准提觀音,金剛智所譯( 723 )《佛說七俱胝佛母准提大明陀羅尼經》《大正藏》 20, no.1075,以及以下四部( no .1076-1079 )分別由不空、地婆訶羅( 685)及善無畏所譯,與七俱胝相關之陀羉尼經法。七俱胝佛母菩薩出現在胎藏界曼荼羅的遍知院,三目十八臂。 參見 Chou I-Liang ,前引文,頁 276,注 30。又同注 Chou 稱無法查證「不空鉤依菩薩」的出處,筆者以為應依范祥雍點校本(同前注),讀為「用不空鉤、依菩薩法」為宜。


        (124)《宋高僧傳》1,頁5。


        (125)《宋高僧傳》2,頁20。


        (126)《宋高僧傳》2,頁17。


        (127)同上,頁18。


        (128)五乘為:人乘、天乘、聲聞乘、緣覺乘、菩薩乘;三學為戒、定、慧三學。參見望月信亨,《佛教大辭典》(東京:世界聖典行會, 1958-63 ),冊 2,頁 227 上及 1472 下。


        (129)《宋高僧傳》2,頁21。


        (130)山崎宏  <不空三藏 >《隋唐佛教史研究》,頁 239-250;長部和雄<不空及不空時代密教之一、二、三>《唐代密教史雜考》 1971 初版, 東京:溪水社,1990 再版,頁 89-193。


        (131)見天寶元年紀事,《佛祖統紀》 40,《大正藏》49,375.《宋高僧傳》1,6-12。


        (132)一行傳,《宋高僧傳》5.91-94;長部和雄《一行禪師研究》,前引書。


        (133)《真言付法傳》收於《大日本佛教全書》轉引自長部和雄《一行禪師研究》,頁 9。


        (134)程學華<唐貼金畫彩石刻造像>《文物》1961.7 ,頁63。


         (135)松原三郎,<盛唐雕刻以降展開>《美術研究》257 ( 1968 ),頁 11-30;水野敬三郎,<西安大安國寺遺址出土寶生如來像>《佛教藝術》 150 ( 1983.9 )頁 152-155;柳澤孝,<青蓮院傳來白描金剛界曼荼羅諸尊圖樣>上、下《美術研究》  241, 242 ( 1965  )頁 58-80;93-100。


        (136)三崎良周,<佛頂尊勝陀羅尼經諸星母陀羅尼經>《敦煌中國佛教》講座敦煌 7,( 東京:大東,1984 )頁 116-120。


        (137)不空譯,《佛頂尊勝陀羅尼唸誦儀軌法》(一卷)及善無畏譯,《尊勝佛頂修瑜伽法軌儀》( 二卷),分別見《大正藏》19,no.792及793。


        (138)《大正藏》19,972,364中。


        (139)空海<惠果和尚碑 >《性靈集》卷二;上山春平《空海》,東京:朝日,1976;《空海入唐》,京都;美乃美,1984。


        (140)佐和隆研的著作甚多,在此僅舉一例,<日本殘中國密教美術數據>《白描圖像研究》,京都:法藏館,1962,頁 66-82。


 

    摘自學術論文《盛唐玄宗朝佛教藝術的轉變》,收錄於此以備參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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